过早断裂的脊梁
——痛祭甘肃省临洮县县长柴生芳
李春雷
去年10月,我应北京方面邀请,到甘肃定西一带采访水土保持工程。世人皆知,定西位于黄土高原深处,苦旱贫瘠,甲于天下。我重点走访了庄浪、定安和临洮三个区县。说实话,如果从典型意义来说,庄浪首屈一指,那里有“中国梯田第一县”之称。临洮是最后一站,给我的印象,除了贫穷、偏僻,就是梁峁纵横,土路坎坷。
当天傍晚,我灰头土脸地赶到县城。刚刚住下,便有人告诉我,县长听说来了一位作家,要陪同吃饭。我一惊,因为是文人采风,蹑手蹑脚,几天来并没有地方主官出来会面。
说话间,一阵豁亮的笑声推门而入:“欢迎,欢迎作家回家!”
几乎同时,一个壮实的身影站在了我的面前。
我细细看你,中等身材,微微发福,略略谢顶。最突出的印象是满面红光,精神亢奋,俨然正在辐射着一波波热量。那是青春、健康的标志。是的,44岁的你,仍是青年。
看到我有些纳闷,你解释说:“天下李氏出陇西,临洮就是秦汉时期的陇西郡治。你姓李,不是回到老家了吗?”
我猛然醒悟,脱口而笑。再看你,立时便有了一种“家人”的感觉。
那天晚饭,我们一见如故。你风趣地向我介绍着临洮的历史、经济和文化,如数家珍。我称你柴县长,你连忙摆手:“千万不要这样称呼啊,我充其量只是代县长。干不好工作,群众和组织随时会把我换掉的。”
晚饭后,意犹未尽,你又来到我的房间,品茶聊天。我们的确有着很多共同点啊,年龄相仿,出身相仿,爱好相仿。我弟兄四个,没有姐妹,生在贫寒农家,儿时让父母多多苦累;而你更是凄惶,兄弟六个,母亲早逝,全凭老父独身孤掌抚养。你回忆读中学时的情景,学校离家30多里,每周步行回去一次。父亲粗手粗脚地烙六个大大的灰黄锅盔,就是一周的吃食。没有钱,不吃菜,几粒盐,兑开水,常年如此。言及于此,你汪然出泣,哽咽难声。我们的手紧紧地握在一起。
相顾倾谈,竟至夜半。
第二天早晨七点三十分,本是约定的早餐时间。我起床晚了,直到七点五十分才下楼。却不想,你静静地站在餐厅门口等我。
你说:“想着你昨晚熬夜了,就没有叫醒你。”
我不好意思,赶紧请你进去一起用餐。可你说,八点钟有群众在办公室等着,不能失约。说完,就急匆匆地离开了。
我这才知道,你七点半就来到了。正是由于我的原因,让繁忙的你没有吃到早饭。
在临洮期间,别人向我讲述了你的故事。年,你以庆阳市文科状元的身份,考入北京大学。毕业后,你到省文物考古所工作,旋又考取公派日本留学。六年时间,你取得硕士博士学位,还是大阪地区中国留学生学生会会长。当时正是留洋博士吃香的时候,日本挽留,香港、北京、上海等地虚席以待,但你留恋家乡这片热土,执意回到甘肃。年,你又自愿放弃兰州的舒适生活,主动申请到最贫穷的定西工作,先后在岷县、安定、陇西和临洮四个县(区)担任副县(区)长。为了学业和工作,相貌堂堂的你,直到年过四十,才恋爱成家。
从此之后,我们就成了朋友,经常发短信、打电话。
其实,生活中像这样萍水相逢的朋友太多了,匆匆一见,便是天各一方。身处异地,路途遥远,生活和工作难有交集,时间长了,不免会淡远和遗忘。
但是,我们的缘分却不是这样啊。
今年四月,由于感到上次采访点多面广,缺乏深刻,北京方面与我商量,决定选择其一,深层挖掘。自然,确定的是庄浪县。可当我订好机票,准备出发的时候,庄浪方面打来电话,当地突降大雪,灾情严重,不能前往。但是,我的日程已经不能变更。没有办法,便打电话给你,临时决定把采访对象改在临洮。
看来,我们真是有缘分呢,连老天也在惦念我们呢。
这一次采访,我登上了临洮境内海拔最高的马衔山,观览了黄河最大的支流洮河,考察了几个自然村落。所到之处,听到的都是老百姓和乡村干部对你的赞扬:为了彻底改变交通状况,你费尽心力,多方争取,在国家和省市支持下,筹集经费9.1亿元,使临洮成为全国“村村通”工程试点县;全市中小学统一考试,临洮落在了后面,你为此忧心忡忡,亲自赴课堂听课,查找症结所在;上任几个月来,你已经走访了全县80%的村庄,每一个村庄的地理位置和基本村情,你都烂熟于心……
晚饭后,你再次来到我的房间,还特意带了一包红茶。你说红茶安眠,“上次喝绿茶,耽误你睡觉了,抱歉,抱歉。”
我祝贺你顺利当选县长。你忧虑地说,这可不是一个好差事啊,责任太大了,压力太大了。临洮是穷县,需要做的工作很多。过去扶贫,大都是笼统式扶贫,效果不佳。现在,要进行精准扶贫,把有限的资金用在最需要的地方。你说,看到贫困乡亲,就会想起自己早早去世的母亲,想起仍在农村受苦受累的父亲。所以,就没有任何理由不善待他们。你当选县长的第一天,就立下规矩:开门办公。每天八点钟,只要你在办公室,就敞开屋门,请老百姓随便进入。
我说,这样只是苦累了你。
“不怕,不怕,我正年轻,医生检查,什么毛病也没有。”你拍拍胸脯,脸上仍是红光光的,又调侃一句:“不过,晚上睡觉打呼噜,或许也算一个病人啰,哈哈。”
茶香飘浮,熏陶得满室芳馨,仿佛墙壁上绽开着万千簇细碎的花朵,空气中飘舞着一缕缕曼妙的禅音。
第二天早上,你正式提出,希望我邀请几位作家,以本地历史文化和现实为背景,进行创作,让世界了解临洮。我看你如此认真,便实诚地告诉你,举凡这样的笔会,来客大都是走马观花,很难写出精品。为了取得最佳效果,你们要选准焦点,做足功课,让作家提前熟悉素材。
你马上领悟,颔首同意。
今年五月下旬,我闭门谢客,断绝外联,创作新稿。一天深夜,我打开手机,查看信息,发现有你的多条留言:“老兄,你好吗?”“老兄,你好吗?”焦切之情灼灼,似有急事如火。
第二天一早,我打去电话。你支支吾吾,仍是那句话:“老兄,你好吗?”
“好啊,好啊。”我莫名其妙,“有什么事吗?”
你连忙说:“没有,没有,听到你的声音,我就放心了。”
我愈发地纳闷了。
浏览网页,这才发现,昨日有一位名叫李春雷的记者兼作家因病去世。这位李春雷竟然与我年龄相仿,相貌相仿,职业相仿。
我猛然明白了你的深意。
再次打电话过去,表示感谢。
你严正地告诫:“一定要保重身体啊,千万不要过分劳累!”说着,便向我介绍你的健身经验:每天早上洗一次凉水澡,身心清爽。
遥遥的远方,有好朋友如此惦念,我的心内一阵烘热。
七月下旬,你打来电话,说下周要来石家庄看我,面商临洮笔会事宜。我说好啊,便开始了殷切的期盼。我想,你没有来过河北,我要选择一两个代表性的名胜,陪你游览一番,轻松轻松。
不想,临近出发,县里突发急事,你只好委派宣传部王部长前来。虽然小有遗憾,但我们的合作总算有了实质进展。我暗暗保证,一定要约请几位实力派作家,创作几篇扎实的作品,为临洮,为老兄,为李氏,为文学……
8月6日,我在临洮采写的报告文学《党参沟纪事》终于在《人民日报》整版发表了。你马上发来长长的信息,表示祝贺,并向全县推荐阅读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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